作者:九团16连王建强(坚子)
一开始,我们这批比他小的知青中间不知有个谁叫他张老师。
连着叫了几年。
直到比我们小的知青来后他们中间不知那个谁又叫起他张先生。
以后就一直叫下去,到现在我们以前知青部落的人聚会,见到他,还叫他张先生。
叫他张老师的第三年,张先生在我们这批知青中找了一个女的结婚。
当了他老婆的那个女知青替他生了一子一女。
他们的儿女虽然没有*成凤,如今的日子却过得好得不得了。
都说是张先生教导有方。
张先生高高的个子,瘦瘦条条,一看就不象作田人。
问他,竟然还是高中生,只不过读了一年,因得了一场不大也不小的病,便辍了学。
后来去街办登记成了社会青年,于三年前下放到鲤鱼洲来了。
先是种棉花,后来便和我们一道做了作田人。
其实叫他张先生是有一定道理的。
张先生能随口咏出几句唐诗宋词,张先生能告诉你什么是杠杆的作用,张先生还有手抄本,尽是外国名著里摘录下来的情言爱语(当然这是私下里传阅)。
张先生冬天戴一顶小黑皮革帽子,是叫列宁帽还是人民帽?我说不出名堂。
张先生还戴一幅眼镜,大约三百来度。
张先生穿件灰色的打补丁的棉袄,腰系着萝麻布巾,一幅半师半农的模样。
张先生虽然和我们一样是作田人,但张先生不作田。
张先生是司务长。
因为张先生是司务长,所以张先生的恋爱是在食堂谈的。
跟他谈恋爱的女知青叫葛小桃,没和张先生谈恋爱之前在食堂炒菜弄饭,和张先生谈恋爱之后调到后勤排去了。后勤排离我们的住的地方有二里多路,所以张先生经常要跑二里多路去谈恋爱。
据说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张先生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在机耕路上跌了一交,把眼镜跌脱了,到处摸不着,弄了一身泥巴回来。
葛小桃一米六二的个子,五官还端正。白白的,有点胖。
也许是在食堂做事的缘故,不象我们一个个男男女女晒得乌皮黑壳。
但葛小桃做事不赖,她能去井边一口气挑满满的七、八担水到食堂的水池里,大冬天的捋起袖子在井边淘米一点也不怕冷。
谈恋爱更是一点也不怕别人口舌,半夜里还在张先生房间里帮他拨算盘珠子翻本子记账。
终究逃不过别人的口舌,恋爱曝光不久,葛小桃就调到后勤排去了。
这是后话。
我和张先生在知青队伍里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只那么一次。
那是年冬下大雪的日子。
大雪倒是一场好雪。
但见鲤鱼洲上白茫茫一片,如诗般的银装素裹。
那三天不干一点活,快活的又是打扑克又是下棋又是睡懒觉,连饭都不愿到食堂去买。
可饭还是要吃的,吃了三天,食堂没米了。
那时我是个开拖拉机的,头儿就叫我开拖拉机去场部拉米。
带队的是司务长张先生。
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。
平时开拖拉机跑一趟场部半个钟头就到了。
可今天白茫茫大地看不清机耕路,凭着我以往对路况的熟悉,也足足化了一个多钟头才到总场粮库。
天正渐渐暗下来,只有雪光还透着莹莹的白。
等七、八袋大米扛上拖斗,张先生就急忙招呼大家上车。
他钻进驾驶舱,坐在我后面就催我快点儿开。
天空开始飘起小小的雪花,风依然刮着。
机耕路两旁那些被雪覆盖着的枯草,变成了一个个的堆积物,一忽儿象个怪物,一忽儿象个妖鼠,令人眼花缭乱。
也就刚过那道大渠桥,用不着十来分钟就到家的当儿,我的手不知怎的一滑,方向盘就歪了。
还不等我回过神来,前车轮就“哧溜”一下溜进路边的小水沟。
幸好,拖拉机歪在沟边,后面的拖斗只往旁边斜了斜没事儿。
我们几个钻出来,后面的人也跳下来,一见这动静,都傻了眼。
由于是拖拉机拉粮,大家都没带扁担,更别说带铁锹了。
我又钻进去发动车,试图往后倒,可没用,反而又陷下去一些。
真是冰天雪地呀!
大家脚上连双雨鞋也没穿,怎下的水沟去做什么动作把车弄上来?
偏偏老天爷也作弄人,愈发把雪下得大了。
风一吹,刚才换热气腾腾的汉子,这会儿也一个个双手抱肩抖抖索索起来。
张先生就说,这不行,得回连去叫人带家伙来。
同来的炊事班长就说,我去,我带两个人回去叫人。
望着他们冒雪而去,渐渐消失在夜色里。
我们几个重新钻进驾驶舱,小小的空间被五条汉子挤得紧紧的。
我发动车,打开车灯。大家就开始抽烟说话。
说着说着,就有人说,以前在上海在家多好多好,大雪的天,他妈妈一定不会让他起床,热饭热菜的给端到手里。
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。
大家受了感染,一个个闷声不响起来。
雪愈发地下得大了,大团大团的雪絮砸在车窗玻璃上,就象砸在人心上。
这时,张先生开口了:我们唱歌吧!
我说,好,唱知青之歌。
有人说,唱语录歌。
又有人说,那就唱咱们工人有力量。
我说,我们可不是工人。
张先生就大声地说,那就唱咱们知青有力量。
于是我们就唱,还真是唱咱们知青有力量。
唱了一遍又一遍……
不知什么时候,部落的方向,隐约有灯光游离,渐渐地向我们而来。
说来也怪,雪这会儿又停了。
我们一个个钻出来,跺着脚蹦蹦跳跳,一面朝着那灯光大声叫喊。
很快的,那边也传来喊声。
夜幕下的雪光里,便浮出一条条人影。
几分钟后,站在我们面前的几乎是一堵人墙,个个手里拿着扁担铁锹。
只见葛小桃站在最前面,脸膛红扑扑的,一幅很意气风发样子:我们炊事班的人都来了!
四营16连南昌知青战友
后来各自回城,久无音讯。
多少年后,忽一日,看见某网站登有以张先生真名填写的《江城子——鲤鱼洲风雪夜》。
词谱按字数填写,虽无平仄,短缺韵律,但却字字慷慨激昂铿锵有力。
想必那个风雪夜,那个令男人唱歌的风雪夜,张先生依然是歌声嘹亮,葛小桃依然是意气风发,其情其景,令张先生终身难忘也。
作于年2月8日
《鲤鱼洲情怀》
江西九团知青战友(长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