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查理与柔丝黛没有一生一世,只有适可而止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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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山佳

柔丝.黛——

“我认识你,永远记得你。那时候,你还很年轻,人人都说你美,现在,我是特为来告诉你,对我来说,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,那时你是年轻女人,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,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。”

这是杜拉斯自传小说《情人》中,当年的中国情人对她所言。

与杜拉斯相似的是,我也曾有过一个中国情人。

不同的是,杜是法国人,我是英国人,名叫RoseDay(柔丝.黛)。

那还是在二战炮火中的利物浦,他叫查理,是中国留学生。

与他相遇的那天,可以说,也是我人生中最为狼狈的一天。

那时,德国人的飞机,对着我们重要的城市狂轰乱炸,

伦敦、利物浦首当其冲。

空袭警报一响,人们四散奔逃。

随即,炸弹暴雨般狂泻。

那天,不知怎的,年轻的我,霎时好像被空袭魇住一样,慌乱间只顾抱着一棵大树,不知所措。

这时,已在一个弹坑就地卧倒的查理,匆忙间发现了我,大喊一场“Getdown(卧倒)”,就将我拖倒在地。

同时,伴着惊天动地的巨响,一颗炸弹在对面炸响,

我们成了幸存者。

心存余悸的我,从砂石灰土中爬起来,还记得抖抖身上的泥土,抬起头,一张英俊的脸!

我们礼貌地交换彼此的姓名,他的英文真好,一口莎士比亚式的英文。

都说,人的直觉比理性更可靠。

那一刻的我,瞬间意识到,他就是我期待的那个人。

与君初相见,犹如故人归。

查理——

来自上海的我,父亲承包着租界的军装、警服和被服生产,生意兴隆。

作为长子,父亲为了培养我,连续五年,请来葡萄牙人做英文家教。

当然,那时我家的经济宽裕,已在虹口买下花园洋房,并配有车夫、佣人。

从澄衷学校毕业后,我就进入雷士德工学院。

这座完全由英国人创办的学校,费用高昂。

学校高度重视培养学生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能力,并设有木工、水暖、机械等车间,要求学生有很强的动手能力。

在那里,我如鱼得水,很喜欢“DIY”的氛围。

幸运的是,我成为雷士德第一位考入“伦敦大学”的学生。

年,陶家18岁的二小姐爱仁,坐着花轿,嫁入陈家,成为我的妻子。

岳父陶莲舟,在上海承包着租界“火政处救火会”的膳食供应。

在他的苦心经营下,财源滚滚。

后来,岳父陆续投入“冠生园”、“梅林公司”、“义利食品公司”,成为股东,效益可观。

爱仁,毕业于“摩尔堂天主教会女子学校”。

这是一所名校,由捷克建筑师邬达克设计,被称作“上海淑女名媛的摇篮”。

眉清目秀的爱仁,还是学生时,为一位学姐当傧相。

被参加婚礼的姆妈,一眼相中。

于是,打听家世,上门提亲。

经双方父母拍板定夺,我俩定下终身。

爱仁嫁了我,是长房长媳,按时向我父母请安奉茶,对我的弟弟妹妹们(我们手足八人,两个妹妹,五个弟弟)谦和有礼,对佣人也是宽厚善待。

我们夫妻,相敬如宾,促膝谈心式交流,几乎没有。

爱仁从不多言,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
是人,总会有缺点。而她的缺点,就是你挑不出她的缺点。

她的喜怒哀乐,她的冷热轻重,我都看不出。

也许那时年轻,也顾不上多多了解妻子。

婚前,我就收到了“伦敦大学”的录取通知书。

婚后,更是天天泡图书馆,废寝忘食。

遵从父母之命,结婚生子,我是这样认为——身为长子,父母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,我怎么能给弟妹们做一个不孝的榜样?20岁的我,没经历过爱情,结婚应是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最好交代。

人算不如天算。

没想到,平静的生活,在炮火中就此别离。

结婚不久,日军就重炮袭击闸北,震惊全国的上海“8.13”沪淞大血战爆发。

炮火中,我家位于虹口的房子,成了废墟,一家人居无定所。

辗转之下,在南京路国际饭店背后的黄河路,买下一栋三层楼的石库门房子,暂时栖身。

我们陈家,是个大家庭,父母、五个弟弟、两个未成年的妹妹,两个妯娌及四个侄子侄女,加上我们夫妻,再算上车夫、佣人,

上上下下,二十余口人,好不热闹。

战争爆发,我与新婚妻子爱仁,与无数上海市民一样,一同去闸北慰问抗日的十九路军将士。

岳父,作为上海食品业的大伽,也带着运送食品的专用汽车,开进闸北,将面包、西点送到十九路军阵地。

那时的我,情绪激昂,曾对父亲表示,国难当头,好男儿当奔赴疆场,马革裹尸还,雷士德的好多同学,都投笔从戎,我也不去留学了!

热血沸腾的我,恨不能插翅飞赴疆场。

我们陈家,常年供养着一位风水师,或许受父母的委托,很冷静地对我说——

用不了几年,东洋人肯定滚出中国。那时,中国经历了战乱,有多少新房子要建设?这比你去军队当一个士兵贡献大多了!当兵的人多去了,可能当建筑师的人有几个?又有几个人能考上伦敦大学?

的确如此。

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。

游学国外,学成报效祖国,这是我的理想。

意识到自己的冲动,我开始赴英的求学之路。

年8月,我乘船离开上海。

那时,儿子衍庆刚刚满月。

他们母子,留在上海,与我们陈氏大家庭,一并接受战争的洗礼。

山河破碎,家道中落,双亲年迈,幼子待哺。

为人子、为人夫、为人父,此时此刻去国离家,总是有种深深的愧疚之情。

本打算就读于伦敦大学,后来听说利物浦大学的建筑学院最好,于是改去了利物浦。

我的留学生涯,是在炮火中度过的。

不止一次,空袭中,我看到浑身起火的路人,不顾一切地跳进莫西河,以为能够逃过一劫。

意想不到,霎间,又被落入河里的炸弹击中,尸骨无存。

战争的惨烈,生命的脆弱,让人都不知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。

一天,警报拉响,我随着人群奔跑,心急如焚。

四处寻觅,想找一个安全处,躲过突袭。

没想到,一只硕大的黄蜂,趁势捣乱,对我嗡嗡个没完。

我只得跑过马路,但它还是不依不挠。

正巧,路边有一个弹坑,我就地卧倒。

抬眼一瞥,没再见那只黄蜂,倒是右肩上方有只溅满泥浆的光脚,另一只脚上穿着脏兮兮的拉带皮鞋。

是一位英国姑娘,蓬头垢面,只顾抱着树干,吓得瑟瑟发抖。

一切都顾不上了,我吼了一声“Getdown!”,

便一把拽住那个光脚,将她拖倒在地。

那位英国姑娘,就是RoseDay(柔丝.黛),一朵美丽的玫瑰花!

柔丝.黛——

查理,那位肌肤黝黑的中国留学生,从此进入了我的梦中。

我期待,与他不期而遇。

真好,不久后,上帝便安排了一次巧遇。

在教堂,我作为女傧相,当看到迎面而来的男傧相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是查理,我的梦中人!

我禁不住要欢呼起来,伸出双臂拥住他,大声说——

查理?怎么是你!哦,我前世一定生在印度!

听听查理说了什么——

对不起,姑娘,你前世应该生在中国。我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!

我故意学着印度口音的英文,摊开双臂,表情夸张地开着玩笑——

不对,你是中国籍的印度人!

我们聊得很开心,尤其是与一位令我心仪的男子。

参加婚礼的嘉宾,纷纷合影。

与查理合拍一张照片,是我执意要求的。

那天,我身着长款纱裙;而查理,是一款黑色礼服。

我的口无遮拦,掩盖着真情——

如果你是今天的新郎,我会无怨无悔地做你的新娘!

查理——

一位同学婚礼,邀请我作为男傧相。

在教堂,一看到女傧相,我当时就怔住了。

她望着我,笑靥如花。

是那次空袭时,相遇的英国姑娘。

我记得她的音容笑貌,却叫不出她的名字,真是尴尬。

西方女孩,一般爽朗开放。

当柔丝.黛说起要做我的新娘,我只当那是一句玩笑。

挥挥手,一笑而过。

柔丝.黛——

与查理的再次邂逅,让我毫不犹豫地倾心于他。

当然,刚认识他的时候,他就明确告诉过我,在上海,他有妻子有孩子。

在我心中,查理是个好男人,一个最好的中国男人。

他的英文,让人想起莎士比亚和简.奥斯汀。

那种典雅,连以英文为母语的人都很难达到。

我为他倾倒。

爱一个人,眼睛是藏不住的。

刚好是你,正合心意。

我看着他,笑得一脸春暖花开。

价值观是一种迷人的东西,能够把人和人在更深的层面联系在一起。

能够维系彼此的,只能是同样的信仰、准则和价值观。

情感的交流和精神上的契合,让我们在战争中相濡以沫。

查理——

一走八年,意想不到,在异国他乡,我遇见了一位红颜知己。

我当时的痛苦不仅是战争的血腥残酷,还有自己在情感和责任上的进退维谷。

一边是家庭和责任,一边是战争中共患难的柔丝.黛。

我们一起患难六年,但她从没向我索取过婚姻。

正因如此,她坚持不要孩子。

我不会被她惊艳,却深深地被她吸引。

面对她的目光,我终于迎接了上去。

她轻轻地笑,刹那芳华。

一种相守的爱,一种感激的爱,一种深切而无言的爱。

年,我在伦敦跟随导师阿博克隆比,攻读博士。

一天,忽然接到由北平市国民政府建设局局长谭炳训发出的一纸聘书。

请我回国,编制北平都市计划。

当时的我,不敢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导师阿博克隆比,因为不敢相信,这样的好运气会落到自己头上。

阿博克隆比,是英国都市计划立法方面的创始人,

也是二战后“大伦敦规划”的主持人。

他渴望,让新的城市与区域规划,使战后废墟上的伦敦,成为一座新城,

摈除人口膨胀、交通拥堵、贫民窟蜂起等问题。

规划实施后,伦敦人口从万,下降到多万。

阿博克隆比的名字,因此载入史册。

作为弟子,我跟随导师参加并完成了英国南部三座城市的规划。

很幸运,我成为英国皇家规划师学会会员。

这是学会第一次吸收中国人成为会员,那一年,我29岁。

正缘于此,我接到编制北平规划的聘书。

当导师阿博克隆比得知此消息后,满面春风——

快回去吧,我都要以此为荣!北平规划是你最好的博士论文,我等候你凯旋!

年深秋,我决定回国完成我的博士论文——“大北平规划”

就是我的论文题目。

柔丝.黛不由分说,决定与我同行。

千山万水,义无反顾。

柔丝.黛——

我做事一贯雷厉风行,自己判断,自己决定,自己办理。这种行事风格,好多相熟的人,都调侃我像个女汉子,与我温文尔雅的外表完全不一致。

我从不介意,查理有家室有孩子,我也从未想过向他索取婚姻。

我认为,拥有一段美好的感情就足够了,并不在乎情感的结局。爱情常生常灭,人类不得不用婚姻来保护爱情和家庭,避免社会生活的无序。当然,爱情一旦需要婚姻保护,就没有任何意义了。

我爱查理,爱得炽烈奔放,因此我背井离乡,来到他的祖国。

此时,中国内战的枪声,已经打响。

再谈北平规划,已是遥不可及。

国民政府内政部,任命查理为营造司简派正工程师。

同时,兼任中央大学建筑系教授,主讲城市规划学。

在南京,在英国大使馆教育处,我又开始了职业生涯。

此间,他完成了在明故宫遗址上的国民政府行政中心方案;

后来,查理又被借调到上海,编制上海都市规划。

当然,我仍是毫不犹豫地跟随他,当机立断,我把自己调到了英国驻上海的领事馆。

查理——

年初冬,我回到阔别八年的上海。

全家人同去迎接,但不包括妻子和儿子,因为柔丝.黛一起同行,我需要对妻子封锁消息。

柔丝.黛被安置在国际饭店,离家很近,可以方便照顾。

夜幕降临,万家灯火,在客厅,我跪在老父遗像面前,叩首低泣。

一家老少,静肃站立。

此时,妻子牵着儿子的手,进来。

祭奠完毕,我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阔别八年的妻子。

从她的眼光中,我看到了陌生。

是的,八年前我的那张娃娃脸,已变成棱角分明的男人面庞。

消瘦的两颊,铁青的胡子楂,疲惫不堪。

八年后,儿子衍庆,已是一名小学生了。

当我抱起他时,他忽然双肩抽动,放声大哭。

那尖利的、拼尽全力的恸哭,直戳进每个人的心里。

痛彻肺腑的哭声,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震撼。

是的,八年了,儿子没有享受过父爱,我无言以对。

那一晚,我一直在楼下与家人说话。

夜深了,与家人道着晚安,我本想到三楼三弟的房间借宿。

旋即,三弟震天撼地的吼声,响彻屋内——

你一走八年,大阿嫂一手把衍庆带大,啥地方对不起你?一个女人家,八年没伸手要过陈家一文钱,多要强的女人!大阿嫂这些年怎么过来的,你晓得吗?你为老婆、儿子尽过一点责任吗?陈家怎么出你这样的男人?滚回去!滚回自己房间困觉去!

话音刚落,三弟冲下二楼,敲开房门,将衍庆带走。

我被三弟痛骂一顿,赶回了妻子房间。

那一夜,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,只是哭得浑身发抖,几乎昏厥。

沉默,比言语有着更深刻的内涵。

本想着与她摊牌,但此时的我,心如刀绞,不知所措。

人非草木,无论如何,分道扬镳,我是说不出口的。

可柔丝.黛,与我多年相濡以沫。

为了我,她毅然决然地来到中国,我的故乡。

两边,都是我不忍伤害的人,撕心裂肺。

柔丝.黛——

我从未向查理提出婚姻方面的要求,可他自己无法接受不能坦诚面对现实的尴尬,决定离婚。

那天,在英国驻沪的领事馆,一间小会客厅,查理约妻子见面,决定摊牌。

很快,公事办完后,我来到小会客厅。

查理很慌乱,情人与妻子相遇,也许是男人一生中最不愿意面对的场景。

他硬着头皮向我介绍——

这是我太太陶爱仁。

我微笑着伸出手——

我是柔丝.黛,很高兴认识你,陈太太。

看着查理忐忑的样子,我轻声请求他——

让我们两个女人独坐一会儿,好吗?

陈太太也附和着——

不要紧,你先出去一会儿吧。

查理难以置信,还是离开了。

我深知,查理决定离婚,对于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,在陈太面前,我是个坏女人,是为她带来痛苦与不幸的坏女人。

我开门见山——

你和我,都是好女人。我们三个都是好人,都很无辜,也很无奈。查理,是个好男人,一个最好的中国男人。

抢了别人的丈夫,竟说自己是个好女人。

此言一出,可能陈太感觉我不可理喻。

她按下火气,听到她不曾知道的——

从年到年,查理为英国电台及民间团体,做过五百多场关于中国人抗战的讲演;

查理为素昧平生的中国海员争取利益,组织了中国海员俱乐部;

查理动员在英的中国留学生做义工,为海员担任文化课教员;

在利物浦建筑学院,查理当选为学院历史上第一任由中国人担任的学生会主席;

查理以真诚和智慧,化解了在英进修的波兰飞行员,与英国学生的剧烈冲突,成为学院校史上的佳话;

二战结束后,在伦敦举行第一届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“世界民主青年同盟大会”,查理代表中国学生参加,并戏剧性担任了大会常设主席团副主席;

查理追随制定战后“大伦敦规划”的导师阿博克隆比,参与英国南部三座城市的规划工作,好评如潮;

不满三十岁的查理,成为英国皇家规划师学会的第一位中国人……

我口口声声中的查理,是那么出类拔萃,简直就是偶像级人物。

而陈太,竟对自己的丈夫一无所知。

了解自己的丈夫,竟从我的口中。

是悲哀,抑或是讽刺?

可是,我还要实话实说——

很遗憾,是战争改写了一切。你能体会查理远离祖国,举目无亲的孤苦吗?那不是八天,是整整八年。我们谁也没有力量去扳转战争,但即使在战争中,我们也都用自己的良知和努力,为反法西斯战争尽一份绵薄之力。我们认认真真地在战火中书写着自己的生命。也许,我们都是这场战争的牺牲品。如果有一天,我的爱情成为无法挽回的曾经,我也无怨无悔,因为我们真正地相爱过。

查理——

我约妻子在英国驻上海领事馆见面,她很明白,我们的婚姻已是明存实亡。

比起初返上海的那一夜,妻子和我都平静了许多,至少她不再久久痛哭。

我先开的头——

柔丝.黛从未向我索取过婚姻。正因为如此,她坚决不要孩子。可我觉得,这样对她不公平。无论怎样选择,我都会伤到其中一个。我和她在一起患难六年,可你我在一起的时间才一年,而且还是被父母包办的婚姻强扭在一起的。

听到“公平”二字,妻子瞬间激动起来——

你是只会伤到其中一个吗?难道衍庆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?他就不受伤害?我一个人苦撑了八年,只盼望儿子也能和别家小囡一样,叫一声爸爸!女人一生中最光鲜的八年,是一清二白地守候着丈夫。我对得起天地,对得起良心。你呢?!

我只有沉默。

这时,柔丝.黛出现了。

我硬着头皮,为两人作了介绍。

结果,两人一致要求,单独谈话。

我离开了,心猿意马,但只能离开。

两人单独会面后,妻子并没立刻答应离婚。

也许,她还要听听父亲等人的意见。

但在她的脸上,不再有刚刚见到柔丝.黛的那种激愤。

妻子,是个要脸面的人,不会死缠烂打,更不会低三下四地求和。

只是,偏偏那时,妻子发现自己怀孕了。

那一夜,就是回到上海的唯一一夜。

回到娘家,妻子向父亲坦承,自己想要离婚。

岳父,大发雷霆。

上海滩,陶莲舟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。

如今女儿要离婚,坍不起这个台。

他警告女儿——

你一定要离,先去登报纸声明,跟我断绝父女关系,从此也莫要姓陶了!

随即,岳父把我召来,电闪雷鸣的怒斥、恩威并重的诱导——

男人三妻四妾,天经地义,名正言顺。我女儿明媒正娶,你出国八年,她侍奉公婆,辛苦教子,恪守妇道,何罪之有?你若敢不仁不义,休要怪我手下无情,我会叫你生不如死……

面对强悍的岳父及众亲友的解劝,我只能知难而退。

于是,一场离婚之战,偃旗息鼓。

妻子原本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姐妹,可心情抑郁,没有奶水,于是请来乡下奶妈。

一周后,由于奶妈的疏忽,小女儿黄连中毒,停止了呼吸。

冥冥中,似乎是一场宿命。

婚离不成,我只能继续在爱情与婚姻面前,纠结着;

我酷爱孩子,不时奔走于上海与南京两地,为了儿子,为了新添的女儿。

查理——

年暮春,导师阿博克隆比,应港督相邀,来做香港规划。

他立即电告于我,希望昔日的弟子,助他一臂之力。

就像当年,两人共同制定伦敦南部三个城市的战后规划一样。

我答应了,决定飞赴香港。

此时,已是年的暮春。

家中的26箱书籍已经运往码头,这还是三年前从英国运回来的。

第二天飞香港的机票,就在写字台上。

香港总督已为导师与我,提供了住宅、汽车。

而且,每月我还有近美金的薪俸。

可心底,犹豫,又渴望。

北平规划,始终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想;

回到导师身边,大展宏图,更是触手可及的现实。

一切的一切,在一个雨夜,被改变。

那一夜,共产党军队要进上海的消息,不胫而走。

是福,还是祸?

无数个家庭,难以入睡。

一支望不到尽头的队伍,来了,入驻上海。

雨越下越大,大雨中露宿街头安睡的战士,未有任何惊扰,让众多市民震惊。

这是什么样的队伍,又是什么样的政党?

迷蒙的雨夜,似乎显露出答案。

看到的一切,使我决定取消香港之行,导师在电话中久久沉默。

愿幸福之星照耀你!

这是阿博克隆比对我的祝福。

柔丝.黛——

作为导师的阿博克隆比,目光如炬。

政权更替,他深知——

查理是个充满想象力和理想主义的规划师,但他的官场知识等于零。如果置身于法制荒芜社会,他也许会一无所知地葬身漩涡急流。

导师亲自打电话与我,请我劝告查理。

他为查理担忧,但一切难以改变。

决心已下,查理就将机票撕碎。

北平规划,终将是他一生的梦想。

解放军进入上海,政权更迭。

在信仰与情感发生冲突时,我会理性地选择信仰,我决定返回英国。

即使结为夫妻,也不等于我属于他,他属于我,骨肉相连。他还是有他的自由,而我也应当保留自我,互不侵犯,互相尊重。

告别的日子到了,查理带着他可爱的女儿,陪我来到永安公司。

我们一起挑选着丝绸物品,如衣料、披肩等。

可以说,我是强作欢颜,把米色的绣袍在身上比量着,并向查理征求意见。

午餐是在“基督教青年会”楼下的咖啡厅,

我们用英文轻声交谈,查理有些不安,他一直在解释——

他渴望做好北平规划的梦想,他倾诉自己对异国他乡得到挚爱真情的感激,还有眼前的两难和无奈……

我能理解,但是我的双肩发冷似的颤抖,泪水情不自禁地滚落下来。

离别不仅仅是说说而已,这注定太撕心裂肺,我根本承受不起。

查理的女儿,一点一点地挪到我身边,偎着我的臂膀。

我越发难过了,一把抱住她,终于泣不成声。

小公主也哭了起来,和我一样伤心。

查理——

柔丝.黛的蓝色眼睛,充满了泪水。

男人的事业,永远是第一位的。

这也许很自私,我无言,也只能接受她的离去。

离别前,她将丘吉尔在二战中的讲演文集《热血,辛劳,眼泪和汗水》赠予我。她一定是希望,我们彼此都永记在丘吉尔时代共同拥有的岁月。

书的扉页上,写着一句中国成语——骑虎难下。

中国的繁体字笔画很多,这四个字也是歪歪扭扭。

这也是我内心深处的想法,柔丝.黛最懂我。

就此别离。

查理——

我首先写信给清华大学的梁思成,叙及自己履历,并言明对制定北平规划的渴望。

很快,梁公复函,并将我推荐给时任北平市长的聂荣臻。

梁公他不仅邀请我来京,还希望我推荐更多的人才北上,共襄新中国建设的盛举。

在共和国成立的第一个十月,我带着全家,来到北京,开始规划之梦。

我和妻子爱仁,相继又育有次子陈方、次女弥尔、三子宪庆。

七口之家,其乐融融。

在西单横二条的住所,连续十年,

每在圣诞节前夕,我总会收到一个来自英国的包裹——

里面永远是不变的四双羊毛男袜,淡黄色的;

两套本色羊毛衫羊毛裤;

永远夹着一只白色信封,右上角一朵凸印出来的白玫瑰,信封里面是一张年年一样的中式宣纸信笺;

上面空无一字,唯有一株淡淡的墨竹,凄寂而孤傲地在信笺的一角,伸展着自己的枝叶……

这是柔丝.黛寄来的礼物。

每在这时,妻子总是一语不发,转身离开。

只有孩子们,看着我打开包裹,好奇而欣喜。

年,我成为中国建筑界头号右派。

年,我家搬离西单横二条。

已是右派的我,不可能、也不允许再与国外有任何联系。

柔丝.黛无法知道我的行踪地址,自此,再也没能收到她的包裹。

柔丝.黛——

爱是一种信仰。

查理,我爱你,是来自灵魂来自生命的力量。

在遥远的地方,你是否一样,听见我的呼喊?

为他邮寄圣诞礼物,是我的一份心意,毕竟我们深爱过……

心里放不下,只一点点就够了。

你相信么?可能人总有什么事,是想忘也忘不了的。就算时间再久,躲得再远,也不管用。

查理——

年,我离开工作25年的北京建筑设计院,调入中国城建总局城市规划研究院。

国内一家建筑公司,准备在香港注册公司,想借用我的英国建筑师执照。

我是这样回答的——

会员资格是永久性的,但执照并非永久性的。英联邦的执照必须年年交执照费,我30年没缴费了,那个执照早过期了!

来人解释——我们已查过,你的执照年费是按时缴的,根本未过期!

真是天方夜谭,我心中暗想。

可来人坚持,事实确实如此。

后来,我查明——

30年来,确实有人为我年年缴费,是柔丝.黛。

曾经在很遥远的地方,她真心陪伴过我。

如果没有这次借用执照的事情,我永远不会知道她为我所做的一切。

再见柔丝.黛,是年,学术访问英国。

那一年,我68岁。

三十五年后的重逢,百感交集。

世间所有久别重逢,都可以仿若初次邂逅。

匆匆而逝的时光,在那一刻仿佛停止。

酒会上,柔丝.黛银色的晚礼服长裙,简洁得体;身材依旧窈窕颀长,只是当年栗色的头发,化作了满头霜雪……

与英国老同学,相聚,我才方知——

这次学术访问,也是柔丝.黛一手策划的。她一直担任英国文化委员会的资深官员,事业有成。

闻知她终生未婚,重得让我无法承受——

承诺无数,抵不过一声我陪你;

千言万语,莫过于一句我懂你。

为了北平规划,为了男人事业,放弃爱情,也放弃过家庭,结果一事无成,三败俱伤……

柔丝.黛——

再爱,也已经是过去式了,再也回不去了;

再痛,也要放手,斩断这份感情,给彼此一个新生。

不念过去,不惧未来,坦然接受一切。

查理感谢我,为他的英国建筑师执照连续缴费。

我只是笑着,摆摆手——

不值一提。如果是你,也会这么做的。

当查理闻知我终生未婚,更加吃惊。

对此,我早已风轻云淡——

被爱是一种幸福,去爱更是一种幸福。被爱是未知数,去爱却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,爱是一种能力,是由自己来感受的。爱一个人,是自己的事,与被爱的人无关。无所求地去爱一个人,思念一个人,是最自由的爱,也最不会受到伤害。

我们谁也不能再回到从前。离开彼此之后,我们都会继续各自的人生,而在其中可能谁也不会再出现。但是这并不代表遗忘,我想我们都会把对方好好地搁在心里,因为那是我们的青春印记,是一辈子里最美好的东西。

命运使然,查理和我,

没有一生一世,只有适可而止。

我已经淡然珍藏了那段感情,把这份心意好好地埋在心底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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